我和我的母亲(寄印传奇)
全本小说 01-09
继九月下旬安保公司一众人等被采取强制措施之后,一个月不到,平阳市检察院就对其中的十一人提起公诉,所涉罪名五花八门,从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到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罪,再到行贿罪、非法经营罪和组织、强迫卖淫罪等等,共计十一件犯罪事实及六件违法事实。庭审在平阳中院搞了三天,不少呆逼都跑去瞧了瞧热闹,据说黑老大被吓得当庭尿了裤子——当然,依旧没能免去吃枪子的命运。就在一审开庭前不久,城东某区司法局副局长、公安分局一把手相继落马,有媒体放消息说是跟涉黑案有关,至于有关到什么程度就非你我所能了解的了。这事还牵扯到中院的两个领导,都算X大校友,有一位还在我们系里当过老师,如你所见,多少已有了些狗血的味道。庭审结束当天,有个劲爆消息开始在连绵不绝的秋雨中疯传:该区区委书记被打黑小组约谈后跳楼自杀。呆逼们声称现场照片都被人放到了网上,就在区政府大院,脑浆和血在瓢泼大雨中淌得到处都是,这位脑满肠肥的伙计真是至死都不愿干件好事。遗憾的是,不等我看到,那些所谓的照片就被删了个精光,虽然它们八成不足为信。
十一月的第一天,打黑专项小组联合省纪检委召开了一个「打击黑恶势力,我们在行动」的媒体见面会,在省卫视和新浪网上全程现场直播,据说是首开政府工作会议网上直播之先河,也不知道真假。总之,我没看,没兴趣,也没功夫。但现场录像还是看到了,经过剪辑之后在省内各电视台轮番播放,几乎承包了我们一周的午餐时间,想不看都有点难。作为打黑小组副组长,陈建国也出席了见面会,每当画面扫过那张面无表情的黑脸,我心里就一阵麻痒。好在此人没怎么发言,反倒是另一位副组长——公安厅副厅长郝某逼叨个没完没了。这是个文质彬彬的白胖子,架着副眼镜,无须,头发卷曲,讲起话来力道过猛,老给人一种一句一喘的感觉。他说此次见面会只是对前一段工作的总结,是反思,是和媒体朋友的交流,而不是什么邀功会、表彰会。他的总结是这样的:在中纪委和巡视组有关领导的支持下,经过广大同仁的不懈努力,我们基本肃清了一批黑社会势力,社会经济秩序得以恢复,人民群众欢欣鼓舞……在打黑除恶斗争中,我的所见所闻是触目惊心的……特别是像以XXX为首的城东黑社会犯罪团伙,利用娱乐业腐蚀广大同志,腐蚀我们的领导干部,更令人痛心的是,有一些害群之马充当他们的保扫伞,使得黑恶势力得以盘根错节,祸害乡邻十余载却屡打不掉……
郝某普通话不错,可惜吐字干瘪、刻板,跟他丰富的肢体动作形成极大反差。吃饭时听这段话,任谁都会消化不良吧。他所谓「保护伞」当然是指前段时间刚被双规的几位政法系统领导,以及「畏罪自杀」的某区委书记——胖子喘着气说这哥们是「为了掩饰更大的犯罪事实而自绝于人民」,一度导致侦查工作中断,可谓错上加错。尽管法学知识匮乏,我也嗅得出这是典型的未审先判,没死的还有的说,死了这位也只有跑阎王爷那儿开庭去了。对「打黑除恶」的愈演愈烈,院里某老师调侃说平阳喜欢搞运动,按理说该见怪不怪,但这次阵势太猛,算上城投之类的国企,正处级干部一个月下了六七个,小鱼小虾、贩夫走卒更不用说,这步子迈大了难免要扯着

更刺激的是,我又碰到了梁致远。事实上我一度认为在有生之年都不会见着这个人了,所以当看清阳光下遍布皱纹的那张脸时禁不住一哆嗦——青天白日的,我以为见了鬼。那是个雨过天晴的周四晌午,大波扬言要请客,哪有不去的道理?学习啥的在蹭饭面前自然不值一提。我和陈瑶走在熙熙攘攘的大学城里,秋日的阳光浓烈,溜着小风,白桦和法梧隔三岔五,飒飒作响,树叶几乎一夜之间便泛了黄,此刻如头皮屑般落到地上、人群中,以及呆坐在三角区东一号蛋糕店门外的梁致远头顶。于是他抖落树叶,翘起二郎腿,冲我笑了笑。此人穿了件黑羊毛呢子,大背头依旧,但头发花白、面容憔悴,往日里在眼角和脸颊东躲西藏的褶子一股脑都跑了出来。我说不好他是胖了还是瘦了,但显而易见的一点是没穿衬衣,脖颈间露出的是条纹状的Polo领,就梁总的品味来说,有些不伦不类。其实隔老远我就瞅见了此人,愈近愈惊讶,直到他晒出招牌式的笑容,耳畔才轰地一声响。陈瑶在一旁叽叽喳喳,也不知说些什么,梁致远左肘搭在石桌上,两手交叉紧握,只是笑,并不说话。愣了好半晌,还是我先开了口,我问他坐这儿干啥。「没事儿,」他说,「就随便坐坐,晒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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