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母亲(寄印传奇)
全本小说 01-09
至于大波,我不晓得他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二十七号中午正卧床上发愣时,差点被他一拳捶得蹦起来。他就这么推门而入,气喘吁吁地甩着狗毛,喊我吃饭去。尽管一再表示吃过了,还是给硬生生地从上铺拽了下来。当即我就红了脸,要不是宿舍还有人,妥妥一肘子就抡过去了。以上反应当然是一种心虚的表现,直到楼道口的冷风扑面而来,我才意识到这一点。两秒钟后,我指指鞋带,冲大波笑了笑。他这才松开我,说:「笑你妈呢。」
一路上这货都板着脸,他问我咋关机了,我说手机没电了吧,他说没电就充电,我没说话,因为实在无话可说。一顿饭吃了三四个钟头,先是白的,再是啤的,后来又换成了白的,我觉得自己从没喝过那么多酒,连号称千杯不醉的大波都一抽一抽地夸我真是太他妈能喝了。除了扼紧喉咙强压下那股子喷薄欲出的冲动,我还能做点什么呢?起初大波没什么话,后来就逼逼叨叨起来,贝克汉姆、波诺、迪伦的新专辑、平安夜的演出、甚至莲蓬鬼话的左央事件,这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儿萦绕周遭、四下穿梭,令人头晕目眩。就这间隙,他冷不丁地问我有没有再见到陈瑶,别无选择,我立马起身,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卫生间。再出来时,大波说我这个人心思重、城府深,啥都憋着。说这话时,他瘫在椅子上,惨白灯光下的烟圈像鱼吐出的泡泡。我努力撑着脑袋,搅和着碗里坨掉的面,没吭声。「女人嘛,」他大着舌头,咕咕哝哝的,「他妈的……还没点伤心事儿?」话音未落,这根僵硬的棍子便一个后仰翻了下去,桌面都险些被掀掉。我想扶他起来,不想腿一软扑到了地上。地面油腻,但是凉爽,我把脸死死贴了上去。这让我的朋友大笑起来,边咳嗽边笑。伙计跑来时,他翻个身,哼起歌来,我从未听过的调子,哆哆嗦嗦的,却婉转悠扬。
扒了木推瓜的一首歌后,二十八号上午我买了张去哈尔滨的火车票,到漠河已是三十号傍晚。出了站,冰天雪地,乌漆麻黑的,只能就近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直接搭车去了北红村,倒不是对这里多了解,而是不管去哪儿对我来说没啥区别。村子很小,几十户人家,辗转几次后,我住到了村东头的一个农户家里,房后就是冻结的黑龙江。他家有俩客房,四个大炕,按老头的说法,是村里住宿条件最好的。可惜我睡不惯火炕,前半夜热得要命,后半夜冻得要死。这一呆就是四天,第一天还能勉强看到星斗,第二天下午就飘起了雪,而温度实在是低,我这从不怕冷的体质到户外就跟没穿衣服一样。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守在火炉旁发呆,连老板娘都看不下去,劝我既然来了就四下转转。老头更是离谱,说村里没啥玩的,不如去哪哪哪,刚建了个什么地质公园,话没说完就被女的一眼瞪了回去。这家是翁媳俩,带两个学龄孩童,儿子在哈尔滨打工,老太婆倒是没见到。在女主人找来一件军大衣后,我只能到江上溜了两圈儿,还跟老头钓过一次鱼,光凿冰就花了一个钟头,结果屁都没钓上来。临走那个上午,我沿着国境线走了很远,在以为要迷路的情况下,又从林子里摸了回来,不知道这算不算幸运。至于极光,同屋的一个南方瘦子说现在看不到,要到夏天才有。「夏天?」正翻馍片的老板娘皱皱眉,笑了,「我嫁到这儿都快十年了,一次也没见着!」说不好为什么,听她这么说,我竟有些失落。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漠河,就像不知道为什么待了四天就走,其实兜里的钱还足够维系一阵,这个到处冻得硬邦邦的地方即便不见得多讨人喜欢,也不至于令人厌恶。在哈尔滨火车站兜了俩钟头后,到底是买了一张途经平海的硬座票,风尘仆仆地坐上十八路公交车时已是2006年元月五号晚上七点多。平海也飘着雪,唾沫星子般若有若无,黑夜在路灯下,在肮脏的雪地里,时走时停,时急时缓。不等驶上花园路,我就觉得哪儿不对劲,直到过了南平河大桥才赫然发现往常灯红酒绿的宏达大酒店竟一片黑灯瞎火。是的,那个曾经能远远点亮大半个夜空的光污染源如今只剩下几扇微微泛黄的小窗,在宏达路口亮如白昼的路灯衬托下更是阴森森的,说不出的诡异。形而上的酒店雕塑在氤氲的车窗外不断后退,厚厚的积雪使它膨胀起来,却又被强光挤压成一道颀长而扁平的阴影。像是吞了一口冷风,好半晌我喉咙里都咕咕作响,大半碗羊汤下肚才算是缓和下来。老南街人很多,就着几角旮旯里的小桌,我吃了一碗面、两张饼、一大份羊汤,还顺带着咪了二两酒,整个人大汗涔涔。结账时摸到了包里的诺基亚,就开了机,果不其然,有好几条母亲的短信,从二十九号一直到元月三号,先是问我咋关机了,又问元旦回来不,最后问到底咋回事,让我看到短信后迅速给她回电。我倒是希望能看到陈瑶的短信,可惜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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